呼吸声减弱,直至停止,少年战士终于回归了托姆的神国,带着平和的微笑。
德里克知道她做了什么。
临终皈依,哭泣之神伊尔马特教会最重要的仪式,用神的祝福带走濒死凡人的苦痛,让他们得以在最后的时光得到些许的慰藉。
半精灵起身掸了掸膝上的尘土,翡翠般的眼眸中似是带着某种不忍。
辛西娅做了十数年的冒险者,却是第一次真正地参加一场战争。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这样年轻的生命会如锈蚀的铜币一样被轻易地抛弃。
她没有责怪这些牧师的意思,她明白战争需要的从来都是群体利益最大化的考量,贸然将大量的资源投注在一个无关战局胜负的个体上是对所有人的不负责。
她只是还没有习惯,还难以接受这种冰冷的决断思路。
这或许就是军人与冒险者的区别。
她垂下眼帘,思索着用魔力治愈着另一个尚可被挽回的生命。
德里克驻足片刻,回身掀开帐帘。
辛西娅并没有认出他。
在离开的瞬间,他脑海关于战局和伤亡的推演中,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一闪而过,转瞬就被沉重的思绪淹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
德里克很少期待什么。
他习惯于冷静地接受一切,继而分析采取最合适的措施。
而期待是一种过于柔软的情绪,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感情投注,似乎这样就能在未来取得某种可能性。
这种感情很天真。
随着一记裹挟着光耀之力的凌厉劈砍,最后一个血肉泥泞的腐尸被灼烧成齑粉。德里克引导神明之力,金色的光芒从他的阔剑挥洒,净化着被污染的土地。
滋滋的黑气被光线蒸腾而出,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他所在的这片战场暂时回复了平静。
时值正午,高悬的艳阳却照不亮这无冬森林边境的谷地。
信奉骸骨之主的死灵法师不会蠢到让自己的扈从暴露在日光之下,整片战场被污浊诡异的帷幕笼罩,将正午化为黑夜。
德里克透过头盔的视窗,检查着附近可能遗漏的潜在危险——随着战线推进,越靠近贝伦之山,幽影的诅咒与亡灵之力的侵蚀就越发严重,来自夜女士原初黑暗力量让这些怪物越发的难以察觉,甚至会直接融进粘稠的黑暗里,等待一个时机将粗心的勇者拖入地狱。
光明在这样的战场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性命攸关。
黎明之主教会的牧师不断施放着昼明术,耀眼的金色光晕奋力地将阴影撕裂,为自己的盟友们提供晨曦的庇护。
然而能施放中阶神术的光明牧师,即使在信奉晨曦的教会中也并不常见,那些明灭的光亮,更多的是圣武士们将神圣之力附着于武器之上产生的圣光,与竖琴手施放的妖火。
当他结束神术的施放,收剑入鞘,迈步离开,准备前去支援盟友时,一道淡紫光晕骤然在他的脚下腾起,转瞬间沿着浸满污血的土地裂隙蔓延开来。
妖火术。
这带着邪异能量的冰冷火焰能让所在范围内的所有物体显形,包括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潜行到他身后的幽影獒犬。
幽影之力孕育的野兽行走间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与气息,它嘴巴半张着,牙尖沾染着铜绿般的绿色粘液,带着某种呛鼻的毒液气息,暗红的眼中闪着残虐的光,随时准备跃起撕咬放下警惕的骑士。
德里克无暇顾及这术法的来源,当即锵然一声,重剑出鞘,瞬间将幽影构成的亵渎野兽劈碎。
如指甲刮擦般的嘶鸣从怪物残碎的口中溢出,继而在幽微的光线中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
然而,危险远未结束,不洁的生物总是成群出现,它临死前的挣扎正是在召唤它的同伙。
“嘶嗬”的示威低吼在妖火照耀的边缘回荡,不同的方位,不同的音高,他们的狩猎仍在继续。
呲!
又一条獒犬从黑暗中迅捷前扑,直取德里克的颈后,淡紫火焰照耀着它的身形,快得近乎产生了残影,滴着毒液的尖牙眼看就要咬到德里克未被盔甲覆盖的关节衔接处。
盔甲为战士提供庇护,同时也让他们不再敏捷。
他来不及转身防御。
就在德里克急速冷静下来开始推演受伤之后该如何反击时,破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计划。
一支无羽的弩箭穿过那只獒犬的头颅,将它钉死在地。
德里克下意识望向箭矢发射的方向,不期然撞进了诗人澄澈的翠眸中。
轻巧的步伐犹如闲庭信步于贵族的花园,束起的发丝被风吹动,掠过她新雪般的面容。
手弩连发,几个听声辩位的点射,虚空之中便传来野兽的哀嚎。
她终于停步在他的身侧,无声而又优雅,像是落于梦中的凤蝶。
“德里克先生,”辛西娅眉眼弯弯,透过头盔在与他对视,“落单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德里克很少期待什么,但此刻,看着她翩然而至的身影,他的心中某个隐秘空荡的角落,得到了微妙的满足。